年9月以慈禧为首的顽固派发动旨在绞杀维新运动的政变,他们囚禁光绪帝,大肆搜捕维新党人,康梁等人闻讯后逃亡日本,而同为维新派骨干的谭嗣同却辞谢众人善意,拒绝遁走东瀛。他执意为变法赴死,以唤醒思想尚处混沌状态的国人,同时感召为救亡图存而奔走呼号的仁人志士。他慷慨陈言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来……各国变法,无不以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身陷桎梏,凛然难犯的谭嗣同在监牢中有感而发,愤然提笔,一气呵成,在墙上写下“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诗成,谭公即慷慨赴死,血染戊戌,演绎出维志士最勇毅的一次冲腾。自古豪杰重豪杰,从来英雄惜英雄!谭嗣同就义后,生死至交大刀王五为之收尸殓骨,其英魂得归桑梓。
那篇名为《狱中题壁》的绝命诗,笔走风雷,悲壮激越,风格刚健劲道,境界恢弘伟岸。神来之笔——“我自横刀向天笑”,每念及此,不禁心潮澎湃,顿觉英雄气概跃然纸上,逼面而来。但令人遗憾的是谭公绝命诗中的点睛之笔并非原创,而是却“抄袭”一卑劣小人的牢骚诗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要想拨开乌云见月明,还得从这一小人的生平开始捋起。
戊戌六君子一、书生、塾师不得志
这个满腹才华的卑劣小人就是被美国著名学者费正清的《剑桥中国晚清史》定义成“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军阀”的苗沛霖。苗沛霖生于嘉庆年间,安徽风台人,此人少负意气,倜傥有大志,常为乡里所讥。而立之年,考取秀才,却无缘以仕。苗沛霖自带功名“光环”得不到任用的原因跟当时的大环境息息相关,晚清时期私塾教育已经相当普及,传统知识分子占总人口的比例大幅度提升,科班之外还有许多靠捐银子得到功名的捐班;再加上西洋学堂的兴办和西学的冲击,中国传统人才已出现相对过剩。所以像苗沛霖这般身有功名却得不到任用的学子比比皆是。
“相貌不凡”的苗沛霖画像太平军进入安徽后,以雉河集为核心纵横两淮,“席沃产数百亩”的大地主——张乐行结捻而起,高举反清义旗与太平天国遥相呼应,一时间群捻云集,黄淮遍布。苗沛霖见捻军声势浩大,顿觉未来可期,传统的科举取士道路走不通,苗沛霖独辟蹊径,剑走偏锋,投奔朝廷的心腹之患——捻军。以孔孟之道的忠君思想论之,苗沛霖此举便是谋逆叛乱,此一叛朝廷也。张乐行虽出身草莽,不通文墨,却钟爱良才,他见苗素工诗,有文名,便授以军前文书的职位。做了几天“红笔师爷”,整日与笔墨纸砚打交道的苗沛霖,认为在捻军中根本没有锐锥处囊的机遇,再待下去将如千里马“骈死于槽枥之间”。于是不辞而别,叛出捻军,潜回老家凤台,意图待形势有变,伺机而动。
长期蛰伏的苗沛霖迫于生计,开私学于六安,以教蒙学谋生。晚清时期的安徽是太平天国与清政府反复拉锯作战的重灾区,受战火摧残,土地荒芜,民不聊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正遭受剜疮之痛的饥民,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满足不了,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之乎者也?正所谓果腹尚不足,遑论修礼义?所以“苗塾师”虽惨淡经营,仍不足自赡,由此积怨甚多。
晚清时期私塾兴盛达到顶峰,旋即衰落二、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卑劣小人投机的一生
(一)投机团练,再叛清廷
晚清时期的安徽,捻军、太平军、清军、地方团练势力盘根错节,地盘易手转瞬间,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台,好不热闹。各股势力激烈的博弈极易导致区域性的权力真空,为解决这种无政府状态问题,同时增强朝廷弹压起义的力量,清廷早在太平天国兴起时就诰谕四方,要求地方士绅自行组织团练,保家卫国,凭兴办团练平步青云者不胜枚举,其中佼佼者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捻军袭扰凤台时,清军望风而逃,苗沛霖瞅准时机,师法曾李等人兴办团练,借抵抗捻军劫掠为名,号召土豪乡绅出钱供粮,趁机发展私人武装。苗沛霖谙熟兵道,精于训练,在本宗亲属子弟及同乡悍勇的帮衬下,逐渐将团练培养成听命他一人的“苗家军”。
成军之后,苗沛霖牛刀小试,矛头直指当初的战友,并成功将凤台捻军驱逐出境,又乘机夺取周边区域,势力进一步扩大。苗沛霖第一次出兵剿捻,算得上是第一次叛变太平天国及捻军起义了。苗沛霖在此时还结识了生命中的贵人——满清权贵胜保,并引为奥援。胜保和苗沛霖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胜保倚仗苗沛霖势力剿捻,苗沛霖则借胜保权势擢升二品大员。
太平天国定鼎天京后,安庆就成了屏障天京的西大门和重要的粮草供给基地,年清军主力进围安庆,太平军、捻军主力悉数投入安庆保卫战,安徽又出现大面积的权力空白区域。同一年英法联军从大沽口登陆天津,威胁京畿,咸丰帝一面仓皇逃亡承德,对外美其名曰:“秋狩木兰”,另一方面召集各地清军勤王,经多年积蓄已拥兵二十多万的苗家军也在征召范围内。而羽翼渐丰的苗沛霖认为清廷倾覆在即,遂不奉诏勤王,他摩拳擦掌,厉兵秣马,妄图一统黄淮,与朝廷分庭抗礼。年2月,借口部下在寿州擅遭当地团练杀害,举兵反清,同时派人与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会晤,大表忠心,并与捻军达成了谅解。
如火如荼的捻军起义(二)见风使舵,复叛天国
在捻军和太平军的助攻下,年10月苗沛霖攻克寿州,俘虏安徽巡抚翁同书,由此北上中原门户大开。但苗沛霖并没有实施谋划在心的北伐中原大计,而是固守寿州,以作观望。就在他攻占寿州的前一个月,太平天国最重要的战略基地安庆失陷,陈玉成部精锐损耗殆尽,并引发蝴蝶效应,不到两个月,长江沿岸的安徽重镇桐城、池州、铜陵、无为等相继失守,天京门户大开,清军建瓴而下,天京危如累卵。安庆失守,洪秀全暴跳如雷,当即革了陈玉成的职爵,陈玉成率残部退守庐州,并遣使向苗沛霖告急。而一年前,英法列强进入北京后并没有将满清皇族赶尽杀绝,在攫取丰厚的利益后双方握手言和,清廷甚至和列强就围剿发捻达成共识,太平天国形势急转直下。
苗沛霖有鉴于此,决计再次归顺清朝,只不过他这次降请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他首先命令部下王金奎、董志诚联合太平军、捻军进攻颍州;表面上继续讨好太平天国,实际是在实施“先攻临淮,次攻颍州,分攻蒙城,占据颍上,图窜豫疆,分扑陈州、光、固,进窜汴梁”的战略方针,为自保、投机甚至是称霸黄淮奠定战略基础。其次,苗沛霖授意俘虏巡抚翁同书上书朝廷,为其辨明心迹,说“伊受恩图报,并无二心”,“其挟忿报复,乃出自众练之意,止为寻仇而来,并非为攻城起见”;又说“苗练进城复仇,其余民人无一杀害”。清廷以剿灭发捻为重,暂不想扩大事态,而苗沛霖虽然反复,但颇具实力,可为应急用;加之满清权贵胜保从中斡旋,清廷便驳回李续宜、彭玉麟等人剿灭苗沛霖的奏请。苗沛霖巧施连环计,一箭三雕,在清廷和太平军之间反复投机,屡试不爽。年3月,正在颍州配合太平军作战苗家军在苗沛霖的指示下临战倒戈,瓦解了太平军凌厉的攻势。4月,苗沛霖配合胜保部,与颍州守军里应外合,大败太平军和捻军,颍州之围遂解。
安庆之战后太平天国形势急转直下(三)计赚英王,三叛天国
张乐行撤颍州之围后,败走颍上,为苗沛霖所困,张乐行拼死突出重围,鉴于苗沛霖反复投机的前科,清廷无端生疑,指责苗沛霖剿灭不力,有通敌投机之嫌。为消除清廷疑虑,苗沛霖决定设计擒拿陈玉成,向清廷再表忠心。他遣心腹前往庐州,面见英王,呈上他的亲笔书信,盛邀陈玉成移兵寿州,并夸下海口,可组织百万之众横扫中原,直取汴京。苗沛霖倒戈清廷,陈玉成早已耳闻,虎落平阳的末路英雄急于翻身,在危难之际病急乱投医,因为苗沛霖开出的空头支票太诱人了。另外陈玉成认为当面说服苗沛霖继续效忠天国也不无可能,他认定这样一个信念——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舍身一试,于是英王不顾部将忠告,执意前往寿州。陈玉成如约至寿州城,苗沛霖不敢面见英王,他派侄子苗景开劝降英王,英王自知中计,也无劝苗沛霖反正的可能,怒不可制当苗景开面大骂苗沛霖:“尔权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根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陈玉成被捕后拒绝投降,英勇就义,陈玉成牺牲是太平天国后期最为严重的一次损失。
英王陈玉成影视剧形象(四)三叛清廷,身死名裂
苗沛霖计赚英王后,清廷并没有嘉奖,只是官方承认了苗沛霖的自新之举,并告诫他休要再犯前科,同时催促他继续出兵剿灭捻军,清廷还威胁道:“负罪而无功,仍要剿办”。太平军势力退出皖省后,湘军逐渐进驻皖北,苗沛霖向来视皖北为自己地盘,但苦于贵人胜保调往陕西,暂不敢妄动。朝廷派亲王僧格林沁督办安徽军务后,苗沛霖便攀炎附势,与僧格林沁打得火热。有了僧格林沁做后盾,苗沛霖急不可耐的向湘军挑衅,终于将湘军势力压缩在皖南。
年初,缺乏太平军声援的捻军主力张乐行部在捻军兴起地雉河集一带遭遇苗家军和僧格林沁部的合围,结果捻军主力全军覆没,张乐行突围后旋即被俘,皖北捻军起义基本失败,而此时的太平天国也回天乏力,命悬一线。清廷在皖北已经取得全胜,局势已经明朗化,而苗沛霖庞大的私人武装便成了唯一不稳定的因素。苗沛霖倚仗的亲王僧格林沁表面上与苗沛霖称兄道弟,暗地里早已磨刀霍霍,他早已厌恶了这个反复无常且利欲熏心的小人;苗沛霖的贵人胜保被革职下狱后,他在朝廷里便彻底失去了靠山。善于政治观察的苗沛霖洞若观火,深知继续臣服朝廷难逃兔死狗烹的结局,在僧格林沁北上齐鲁镇压黑旗军起事之际,趁皖北空虚,于年5月再次反叛清廷,兵围蒙城。经过七个月的拉锯作战,清军最终获胜,苗家军骨干及其头目苗沛霖悉数战死,这个纵横黄淮十几年,在清廷与起义军之间摇摆不定的投机小人,终于结束其罪恶丑陋的一生。
剿捻能手——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三、苗沛霖的诗和远方
(一)自命不凡,素怀大志
自古文人多自负,文人的自负分为两种,一是如诗仙李白,思想和文采臻入化境,以致高处不胜寒,曲高和寡;另一种就是如苗沛霖这般粗通笔墨却感觉自我良好的半吊子书生,这样的自负文人往往屡见不鲜,他们表面上是恃才傲物,实际上自卑入骨。所以苗沛霖这般穷酸书生最好吟诗咏志,借以掩盖现实生活的失意。苗沛霖在《画石》中是这样阔谈志向的:
星精耿耿列三台,误堕人间亦可哀。知己纵邀颠米拜,摩挲终屈补天才。位置豪家白玉栏,终嫌格调太孤寒。何如飞去投榛莽,留与将军作虎看。
他自喻为天上星宿,用“误堕”表明他对这个社会的轻视与不屑,尽显愤世嫉俗的心态。苗沛霖自夸为“补天之才”,用“屈”表达了他对现实处境的不满,其自负狂妄程度可见一斑。一事无成的苗沛霖在缺衣少食穷困潦倒之际,权贵豪门的座上宾也满足不了他的欲望;这个利欲熏心的穷酸儒生宁愿投身乱世,在杂草丛中做一个像老虎一样的石头,让飞将军李广看见都惊慌失措的射箭,称王图霸之心溢于言表。
李广射石(二)离经叛道,踌躇满志
苗沛霖自诩龙凤,而现实却在他顾盼自幸之时狠狠地泼了他一盆冰水,落魄村野顿感怀才不遇的苗沛霖痛定思痛,认为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原因是曾经奉为圭臬的孔孟之学阻碍了他龙腾九天。于是他咏诗明志,借文消愁写下:
手披残简对青灯,独坐搴帏数列星。六幅屏开秋黯黯,一堂虫语夜冥冥。杜鹃啼血霜华白,魑魅窥人灯火青。我自横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误穷经。
这首名为《秋霄独坐》的怨诗,境界疏阔,颇具艺术张力和鉴赏价值。谭嗣同则原封不动地借用了《秋霄独坐》尾联中“我自横刀向天笑”这句神来之笔,给绝命诗《狱中题壁》增添豪迈万丈。只不过同样的诗句,谭嗣同吟出舍生取义的悲壮,而苗沛霖则咏出利令智昏的龌龊,两人的境界判若云泥,令人唏嘘不已。立誓不误穷经的苗沛霖受够了藉藉秋凉夜,孤馆伴青灯的枯燥潦倒的生活。他深知不破不立之理,旋即与孔孟之学决裂;接着横刀出鞘,仰天大笑,对自己的壮举颇为满意;不久便开始了草莽“英雄”(屌丝)的“创业”(投机)之路。
苗沛霖“创业”的主要根据地——寿州(三)不甘为鱼肉,欲争为刀俎
苗沛霖在《画石》中高谈其志,又于《秋霄独坐》中大发牢骚,将多年的落魄和不得志统统归咎于熟读的圣贤书。摒弃孔孟之道的苗沛霖,他又想以何种方式筑梦人生呢?在其另一首诗作《故园》中可窥一二。
故园东望草离离,战垒连珠卷画旗;乘势欲吞狼虎肉,借刀争剥牛马皮。知兵乱世原非福,老死寒窗岂算奇?为鳖为鳌终不免,不如大海作蛟螭。
该诗格律略有瑕疵,“虎狼”和“牛马”平仄不对应,叙述平淡,算不上上乘之作,但不影响我们从中洞察苗沛霖的野心和手段。苗沛霖对身处乱世中普通民众角色的刻画入木三分,即如“鳖鳌”。但他终非池中之物,不愿青灯古卷常相伴,老死寒窗;更不甘为人“鱼肉”,任由宰割。他誓为海之“蛟螭”,或兴风作浪,搅得不平世道天翻地覆,或身死名裂,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它一闯。
人立足天地之间,素怀大志,故难能可贵;可是苗沛霖的志向和手段太过激进,他“知兵乱世原非福”,想的不是救民水火,解民倒悬;更多的是想“吞狼虎肉”和“剥牛马皮”,他一方面是反抗“虎狼”权贵的不羁斗士,另一面是压迫“牛马”平民的吸血鬼。他反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热衷“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而“乘势”和“借刀”也折射出他投机的本质;更透露出他实现理想抱负的手段,一是等待利用时机,二是凭借武器战争,类似俾斯麦的“铁血政策”。此诗字里行间还透出一股桀骜不逊的杀气和无法无天的戾气,这与苗沛霖后十几年的无义杀伐,反复投机行为完全吻合。
不甘“为人鱼肉”的太平天国起义(四)大彻大悟?悔之晚矣
年深知兔死狗烹,又不肯急流勇退的苗沛霖决心拼死一搏,第三次反叛朝廷,最终苗沛霖赔上了身价性命。5月,苗沛霖亲督大军围攻安徽蒙城,或是鼓舞士气,亦或有感穷途末路的凄惨,一首《满江红》尽诉衷肠。
匹马西风,几踏遍关山夜月;看今夜霜华掌大,征衣似铁。逸兴顿辞陶令菊,雄心待咽苏卿雪。叹江南江北尽沉沦,红羊劫。情不惜,妻孥别;心不为,功名热;只随身兵法,孙吴几页。猛虎山中行就缚,妖星天末看将灭。趁秋波挽袖涴罗袍,沙场血。
全词仅最后一句稍显豪迈,有点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意味。其他部分多用“辞”、“咽”、“惜”、“缚”、“灭”等悲凉字眼;全词格调昏暗,丧败之意,懊悔之情,溢于言表。其中“心不为,功名热”貌似是苗沛霖大彻大悟,可他又兵围蒙城作甚?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此推断倒也不像是无痛呻吟,故作醒悟状;这一句大概是他内心良知突围时的天赐灵感吧,只不过他心魔深种,佛陀难度,回头无路矣。想当初青灯古卷相伴的穷酸书生,吟诗咏志好不畅快,彼时的远方于他而言是位极人臣,是争霸称王;而如今他梦想的远方却是他回不去的故乡,那里有“妻孥”,还有他寒窗苦读时,清净不染尘埃的傲骨尊严。
青灯古卷对苗沛霖而言是回不去的远方四、同朝为臣,相差为何那么大?
历史上厌倦伏案挥毫,笔墨营生,而投笔从戎者,不胜枚举。上溯千年则有班超、陆逊之辈头顶社稷民生,环顾晚清得遇曾、胡、左、李之流背负同治中兴;下探五纪更见润芝、玉阶之才肩挑救亡重担。他们所处时代迥异,从戎方式大相径庭,心中抱负皆是一展所学,安邦定国;苗沛霖在这一方面就显得不着边际了。上述诸贤中与苗沛霖遭遇最为相似的当属曾国藩了,曾国藩操办团练前身居高位,这一点是苗沛霖无法比拟的。不过苗沛霖攀上胜保这棵大树后仕途通畅,官居二品,已初步具备了和当年曾国藩相似的机遇和条件。但是不过数年,苗沛霖身死名裂,而曾国藩却如日中天统辖皖、苏、浙、赣四省军务,后来更是升华为一代大儒,名垂千史。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苗沛霖和曾国藩悲喜迥异的人生结局呢?
(一)术业不专,心术不正
曾国藩出生耕读世家,祖父曾玉屏文风稍逊,但阅历丰富;父亲曾麟是塾师秀才,曾国藩五岁启蒙,六岁入家塾,从小就受两位先辈的良好熏陶,树立了正确的价值观。曾国藩二十一岁时考取秀才,二十九岁散馆考试,名列二等十九名,授翰林院检讨,从五岁启蒙算起,曾国藩伏案苦读圣贤书长达二十四年之久。苗沛霖学龄无法考究,他于而立之年才考取秀才,由此可见,其学术水平比起曾国藩要差几个档次。
曾国藩作为近代大儒恪守孔孟之道,忠君爱国,忧国忧民,自律守礼,进退有据;顾大局,识大体;而这一切伦理道德在苗沛霖眼中一文不值,统统得给利益让路,所以费正清在《剑桥中国晚清史》中称苗沛霖是“一个毫无原则的武夫”。苗沛霖缺乏原则的根本原因不是物质生活的极度窘迫,而是精神上的荒芜导致的心术不正;也就是说圣贤书没有读到家,孔孟倡导的价值观没有深入骨髓,内化成他的行为准则。苗沛霖将孔孟之学的经典视为“穷经”,是他穷困潦倒的原罪,并作诗大加挞伐,比之洪秀全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离经叛道之举,很难说他深得孔孟学说的真谛。《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半吊子”书生的苗沛霖显然没有悟得孔孟之道的精髓,实践中干得是穷则“投机取巧”,达则“为害四方”的勾当。
治学高手——曾国藩(二)“戾”欲熏心,德寡难化
苗沛霖和曾国藩都参与过镇压农民起义,作为统兵大将没有杀气和戾气是不可能的。儒家经典倡导仁义,而大儒曾国藩在镇压农民战争中却多行不义,湘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得到曾国藩的默许,所以曾国藩有“增剃头”的绰号。曾苗二人的戾气和战争罪行那是半斤八两,并无二致。但是两人的欲望心却是天壤之别,曾国藩操办湘军,最初目的是保卫乡梓,至于湘军东征那是朝廷的旨意,同样也是曾国藩讨伐太平天国,维护封建纲常,捍卫孔孟之道的“义举”,并非是为一己之私。而苗沛霖兴办团练的目的就是培养私人武装,成为他割据称王,做政治投机和图霸天下的资本。
天龙八部中的扫地僧解释少林武功的修炼方法时说道:“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是修为上到了取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诸般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曾苗二人的“戾”和“欲”的化解,化解法门是“德”。曾国藩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卫孔孟之道;有杀戮和争功之嫌,绝无僭越非礼之实。曾国藩的杀戮数量和暴戾比之苗沛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却能名利双收,原因就在于恪守的封建伦理道德在关键时刻度化了危险的戾气和贪婪的功名欲望;出于道德伦常的束缚,他以无欲无求及“不争”之态周旋于朝廷、同僚之间。他越是不争,他的实权和功勋反而更高,戡平叛乱第一人的殊荣非他莫属,也为天下公认——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太平天国灭亡后,德高望重的曾国藩不屑于王图霸业,再开战端;为打消朝廷的顾虑,他急流勇退,主动要求裁汰湘军,功成身退,成为流传后世的一段佳话。而苗沛霖恰恰相反,他镇压起义杀人完全是为了个人私利,欲望极为膨胀,又缺乏相对应的道德约束。伦理道德在他眼中如同草芥,最多不过是攫取利益的垫脚石,当满积的戾气和无尽的欲望缺乏相应的道德度化时,他也就完全走火入魔,在杀戮和反复投机的漩涡中愈陷愈深且不自知,正所谓:德不匹位,必有灾祸。
扫地僧武功登峰造极得益于他的佛法无边(三)怨天尤人,信仰缺失
和洪秀全一样,苗沛霖做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科举功名的迷梦。考中秀才的苗沛霖并未出人头地,他没有曾国藩屡败屡战的恒心,更没有洪秀全决裂清廷的魄力;他唯一拥有的是对这个社会的愤恨。生活和仕途的不如意在苗沛霖心底淤积,发酵,并挥发出仇恨的气息,耳闻目睹了晚清黑暗的社会后,他便把仇恨宣泄到所有人身上,并对任何人都持一种不信任态度。这也就不难理解他日后为人不仁,言而无信的行为了。
表面上看苗沛霖是在争名逐利,实际这是一种信仰缺失的体现。他并不明确他需要什么,寒窗苦读可能是需要一官半爵,兴办团练为求脱离社会食物链最底层,反复投机意在扩大势力,最后反清或是想抗衡清廷,亦或自保。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朝着利益的方向狂奔,用无尽的新利益填补内心的空虚。信仰是存在人们心中当初认定的美好,信仰的维护会带来利益,也会令人有所牺牲,显然苗沛霖只懂索取而吝啬奉献。反观曾国藩的信仰那是无比的坚定,即恪守维护封建伦理纲常,他几十年如一日寒窗苦读,为官一任也是忠君报国。太平军起事后他兴办湘军,出生入死,也是维护信仰不被太平军摧残。功成名就后,裁撤湘军而不是像苗沛霖那样对抗清廷仍是忠君爱国使然,一切都是在封建伦理纲常的框架内,一切忠于信仰,不敢僭越。
“屡败屡战”源于曾国藩内心坚定地信仰若逢盛世,苗沛霖教书育人,吟诗作画,于乡间静谧深处,了此一生,固也无憾。怎奈降于乱世,命贱如草芥,朝不保夕;寅吃卯粮,食不果腹。倘若他能师法诸葛,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倒也豁达,可他偏非池中之物,更兼龙飞九五之志。怎奈苗之才具粗鄙,又好大喜功,居高而无德,寡恩薄义;终落下个身死名裂的下场,徒增笑柄于后世。
苗沛霖的取巧与文人的“守拙”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