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曹
作者/Ans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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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泽布加斯
一
“我馋你的身子很久了。”
陆泽垂眸听着耳边突然出现的媚到了骨子里的声音,手下的刻刀没有半分摇晃,他不为所动地继续刻着手中的木头,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慢慢放下刚雕好的佛像,吹去手上的木屑,抬眼看着那个被他晾了半晌的人影:“姑娘请矜持点。”
那道身影靠得更近:“雕得真好啊,先不说身子的事,这个送我行吗?”
“姑娘倒也有趣,竟对这感兴趣,若你拿得起,拿走也罢。”他收好刻刀,靠在茶几上撑着下巴盯着那团虚影,他的影子被昏*的烛光拉长,斜斜地印在墙上,和书房里摆放的各类木雕纠缠在一起:“姑娘怎么找上我了?”
“欸!你不怕我!”眼前的虚影兴奋地飘过茶几,几乎整个人扑到了他面前,勾得影子随烛焰一起微微晃动,“你居然不怕我!”
陆泽全然不在意对方的答非所问,将身子稍稍往后靠,和身前半透明的女孩拉开距离:“当然不怕,*姑娘,你先回答我,这番前来有何贵干?”
“一开始没吓着你真是太好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虞雯雯,目前还是个*,只是目前。”说着说着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过了,我馋你的身子很久了,你那些木雕的身子做得可好了,”说着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我在找一个木雕的身子,那样我就可以复活。”
“这镇上木刻师不止我一个,我也不轻易帮别人雕,你怎么挑的是我?”
“因为……因为,因为你雕的人比他们好看。”虞雯雯吞吞吐吐说出了这句话,“要找当然得找最好看的。”
“但你应该知道,通常我不会帮人雕。”陆泽站起身来,仔细盯着眼前虚虚的人影,明明不止是大概轮廓,脸上的五官却怎么也看不清,“更何况素未谋面的姑娘你。”
虞雯雯呆滞了半秒,见他起身朝卧室走去,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要不?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和我有关的事,那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吧。”
“你不知道你是谁?”陆泽微微一怔,诧异地转过身,飘得飞快的虞雯雯来不及刹车,一下子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什么都没看!”虞雯雯一下子捂住眼睛,她的视线很没有说服力地穿过自己的手掌,落在身前变了脸色并狠狠盯着自己的男人的脸上。她咽了咽口水,这男人生气也好看,然后她告诉自己,这话千万不能被他听到。
就在陆泽推开书房大门大片月光洒进室内的那刻,虞雯雯叫住了他:“我……我喝过孟婆汤了,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要过桥的时候一个奇怪的人拉住了我,跟我说可以复活,只要找一尊空心的木雕的身体,附着在上头便能成人,我的名字也是他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复活。”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泽,对方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又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
陆泽继续朝前走去,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我会考虑。”
二
虞雯雯白日里趁着常人看不到她,在大街小巷四处打听,打听到的丧事不少,一一对应过去却怎么也没找到自己,夜晚她就在陆泽的宅子里闲逛,陆泽虽然还没答应帮她做个身子,但对她也宽容,任她整间整间地交叉飘荡。
她倒也不急,偶尔看到陆泽深夜在烛光下雕木件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歪头看着他,全然不提自己身子的事。可哪怕她盯得露骨,陆泽也任旧不为所动,目光全放在自己手中的木材上,虞雯雯很小声地嘟囔过,榆木脑袋。
多日无果后,虞雯雯*气不再寻找。陆泽家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清冷得连她这个*都不愿意单独待着,便常闹着跟在陆泽身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带着一连串的问题,陆泽很多时候不说话,她也不恼,继续问,直到他回答。她看着他将送上门的木料好生挑选,看着他在茶几上挽起袖子垂眸作画,看着他淡淡地拒绝满脸油光腆着肚子上门让他雕镇宅兽的新任员外。阳光好的时候陆泽喜欢在自家院子里工作,阳光透过树荫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每每总能让她看呆。
她问过陆泽,为什么庭院里只有边缘种些树,不是太空了吗。
陆泽头也没抬地做着手中的事,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庭院中央原有棵百年泡桐树,我住进来那年大概是到了大限,看它撑不过去我便砍了作木料,虽是空心,雕成的效果却是极好,我房里那尊泡桐树便是用它的树干雕的。”
那尊空心木雕虞雯雯在他家乱逛时见过,枝头压满花朵的初春泡桐,从纹路到造型,朵朵花都盛开得像要活过来一样。据说是他出师后第一个作品,也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作品刚出世便引起轰动,纵使不对外出售,上门重金求一看的人也不少。他几乎很少让它示人,只是摆在自己的卧室,独自抵抗着时光。
虞雯雯问他要不要再种棵树,他摇头,将手中雕好的如意发簪放在案几上:“这是用那棵树剩下的不值钱的边角料做的,要是你喜欢,复活后便拿去吧。”
“欸?”虞雯雯瞪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你答应帮我做身子了?”
“不一定,”他回望着她,“这几天我要出门去看一批木材,你愿跟着便跟着,若是真能找到合适的木料,帮你刻个身子也未必不行。”
“跟,跟,跟!当然跟了!”虞雯雯答得飞快,生怕他反悔。
三
那批木料在另一个镇上,两人天还没亮便出门,等到达已是下午。这批木料不错,能雕出不少好东西,陆泽站在里头挑挑拣拣了半天,圈出许多称心的木料,只是他没找到符合虞雯雯需要的,和木料老板商量好价格后天色已晚,两人便决定随意在附近找个客栈。
还没找到客栈,他俩先遇上了麻烦,虞雯雯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喊“快跑”的那刻,三个大汉已经从暗处冲出将陆泽围了起来。他们是那个被陆泽拒绝的员外派来的,员外被拂了面子,派人报复,他们仨跟了陆泽一整天,撑着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旁人,便下手了。他们挥着刀子,扬言要废了他的手。
虞雯雯下意识地去拉他,穿空的事实让她有些怅然,她试图拦在他身前,却也只是徒劳。
陆泽勉强撑过一时,但还是寡不敌众,一个不留神便被刺中,右侧的袖子很快被染红,他捂着手臂咬牙冲破了三人的包围,跟着虞雯雯的指引朝前跑,绕过好多条弯弯曲曲的巷子将他们甩掉后,躲进了一间土庙里。
虞雯雯在外头转悠了许久,确定没人追来才跟着进了土庙,快速地飘到陆泽面前。他挽起右边被染红的袖子,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伤口,从右臂蔓延到掌心、还在往外渗血的口子看上去格外瘆人。
“肯定很疼吧……要是我早点注意到就没事了。”虞雯雯无措地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
他摇摇头,从衣襟的侧摆撕下一块布料有条不紊地包扎着:“不碍事,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虞雯雯想摸摸他的手掌却又只能看自己的手从中穿过去,着急地绕着他飘来飘去,绕得他有点头疼。
他靠着土庙的墙坐下,示意她也坐:“你不是想要身子吗,为什么从来不催我?”
“催了只会更惹你烦啊。”虞雯雯学着他的样子挨着他盘腿坐下,“其实原本我也没那么渴望重生,孟婆汤都喝了,轮回一次也没啥。但是那天看到你,好像有点不想死了。不过要是你实在不帮我,那最后还是你吃亏,反正少了个媳妇的又不是我。”
“姑娘请矜持点。”他慢慢地扭过头去,耳际有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啊?”她凑得更近,喜滋滋道,“这样也好,等我成了人,你就跑不掉了。”
陆泽不说话,温柔地盯着那团仍旧模糊的人影。
“不过呢……”虞雯雯的声音突然严肃,“你的速度要加快了,我好像记得那人说有时间限制,要在三个月之内,现在算来约莫还有十天吧。”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说?”陆泽脸色一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要的身子是精雕,另外空心木料也不是那么好处理,加上我手受了伤,不考虑效果慢慢雕没半个月也根本出不来,现在找材料怕是来不及。”
“啊……那怎么办呢?这事赖我。”她望着他,“那我不要身子啦,就这样陪在你身边,以后多注意些,还能提前帮你排除危险呢。”
“别开玩笑,我帮你找找其他木匠?”
“不行,”她一动不动地抬起头望着他,“你居然想让我找别人?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管原因,我不会离开你的。”
陆泽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好看:“嗯。”
笑罢他慢慢坐了下来,抬手在空气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我瞎说的,我知道要怎么帮你复活,我有办法。”
虞雯雯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像靠在他肩膀上一样。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聊了一整晚,虞雯雯兴冲冲地列了一大堆复活后要做的事,陆泽静静地听她说着,时不时点点头。在听到她最后强调复活后第一件事是要拉他手的时候,陆泽笑得无比温柔,他说,好。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穿过土庙的大门扑面而来,把两人都照得暖融融的。
他们回到家已是半夜,他径直带她走到书架处,握住第二行的隔板轻轻一转。虞雯雯迷茫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密室,顺着他手中烛台的光朝里头看去,里面有一尊女人的塑像。
“好漂亮!”她飘上前盯着女人的脸仔细打量着,随后又连忙飞到他身边,紧张地盯着他,“你怎么留了这样一尊雕塑在这儿?”
“准确来说,这才是我出师后的第一尊雕像。那时候我置办自己的宅子急需钱,答应了个带着一大笔定金前来的有趣怪人,他让我随便找个木头帮他雕个人像。我用那笔定金买下了这间院子,院子里那棵泡桐木很大,虽然多处被虫咬,还是能留下不少好料,这个女人雕像和我房间的泡桐木一样,都是用那棵空了心的泡桐树雕的。那时我按他给的卷轴在期限内雕成雕像,约好来取的那天他人没来,只托人带来剩下的钱并拿走画卷,他托话说把这雕塑留在我这儿,让我不要轻易示人,至于原因他说我日后便知道。”他淡淡地看着眼前几乎可以重叠的人影和雕像,“我觉得,你和她很像。”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早说?”
“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但是给我的话那人再来讨木雕怎么办?”
“我再帮他雕便是。”
“嗯!”虞雯雯对眼前的身子格外满意,两个身子都是,她眯着眼睛开始幻想自己披着红盖头的样子。
四
虞雯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是谁,小镇上每个宅子她几乎都逛过,自己的事没打听到,却听到了一些关于陆泽的传闻,陆泽命中有大劫,极有可能被女人害。她听到的时候有些慌,顾不上再去打听自己的信息,急匆匆地跑回去,编了堆乱七八糟的理由要跟在陆泽身边,她告诉自己打死也不能离开陆泽一步,这么好一个人,英年早逝多可惜。
她不停地跟着他,缠着他,她得确定那个女人没机会,得确定他还好好的。她想过自己会被讨厌,自己可能得不到身子了,也不能像人一样地陪在他身边。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居心叵测的女人害,她得好好看着他、提醒他,就当是做好事不留名了。
只是后来事情发展得越来越不受控制,她得到了他的喜欢,得到了他的承诺,甚至可以复活变成人了,她快乐得灵*都在颤抖。她才不要去找别的工匠,她觉得只要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不会出事,所以她粗心大意了一次,幻想披着红盖头的那个晚上,她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的异样,开心地附在木雕女像上,像往常一样靠在他床边,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而他,主动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的是空心木的身子,却不知道距离真正成人还差一个仪式,从木头人变成人是需要代价的,木头人的代价。
她在仪式的最后做噩梦醒了,身边的被子一如他平日离开时叠得那般整齐,她好不容易才挣脱了被他摆在床铺上的那尊木雕女像。屋外火光冲天,火舌噼里啪啦带动着空气变得更加灼热,她慌慌张张飘出去的时候只见他站在庭院中央的火堆旁,将屋内那尊泡桐木雕塑剩的最后一朵花扔进火里。
他意识到她的出现,侧过脸望着她,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说祭祀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她什么也别想乖乖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复活了。
她意识到什么,疯狂地摇着头,视线扫过他右手时,看到了那根紧握着的如意发簪,这根发簪他从回家起就拿在手上,睡觉也没松开。她扑上去想拦住他却只能从他身上穿过,她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尖叫着说不要复活了,却被一道强烈的白光挡在眼前,陆泽的笑和冲天的火光被彻底掩盖,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耳朵很疼,心脏被抽离。
虞雯雯睁开眼时天快亮了,她从床上坐起,茫然地盯着仅有一张床的空荡荡的房间,她发现了自己枕边有一根木制的如意发簪。她不由自主地拿起,发簪带着淡淡的余温,握在手里像是被人牵着,她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失落,她推开卧室大门,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中央,什么也想不起。
她觉得院子中间应该有棵树的,但是她不想种树。
五
陆泽记得小时候有几年镇上接连闹饥荒,家门口来讨口饭吃的数不胜数,有次来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算命人,他家因为实在负担不起继续每天施舍而拒绝了他,小陆泽看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偷偷把自己午饭的馒头拿出去给他。
算命人三两口吃完馒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露出诡异的笑,念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最后他离开的时候朝着他家大门喊了一句,这孩子命有大劫,美人劫。
家里将信将疑,但还是咬咬牙拿出压箱底的钱,去庙里给他求了个平安锁。正巧镇上有名的木雕师傅公开收徒,他们便将他送了过去,希望能帮他修身养性,望日后可以安度此劫。他天赋异禀,雕出的木雕栩栩如生,成年后就告别师门自立门户了。
他从小就冷冷清清的,学木雕后更是。这些年上门重金求木雕的数不胜数,他有时候会答应,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干脆地拒绝,他不求大富大贵,木雕大多是雕给自己的。他偶尔也会想起小时候那个算命人,和他说过的美人劫,他看过很多美人,也亲手雕出过很多美人,还莫名其妙地在密室里存放着一个美人,但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大多时候空落落的,就像他用那棵树最好的部分给自己雕的那尊空心泡桐木一样。
所以后来,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自己命里的大劫来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知道算命人为什么笑了,也知道了密室的美人雕像的作用,他故意拖了很久,好好感受了心脏溢满的感觉,最后他欣然,微笑着烧毁了那尊空心泡桐。
听说,他住的那间宅子,百年之前是一位富贵商贾建的,商贾有个从小便身体不好的女儿,女儿大病小病不断,更是因为哮喘早早去世了,那尊空心木便是百年之前她亲手种下的,说来也奇怪,通常几十年寿命的树木,百年里,一直枝叶繁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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