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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段落-----
卷八唐文
前些日子我曾呈上一封书信和所作的文章,等候您的指示已经十九天了,没有得到回音。我惶恐不安又不敢离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我宁愿再次领受意想不到的处罚,来要求陈述完我的意见,并向您请教。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
注释
蹈:踩,陷。
全:用作动词,保全,即救活的意思。
濡:沾湿,润泽。
若是:像这样。哉:用在句末,表示疑问的语气。
译文
我听说,陷入水火之中的人,求人帮忙免除灾难,并不因为那人和自己有父兄子弟一样的慈爱感情,才去呼喊他、指望他。而是希望在他旁边的人,即使与自己有怨恨,只要还不至于希望自己死去的,就要赶快大声呼喊,希望他施行仁义。在他旁边的人,听见他的呼声和看见这种情形,也不会因为和他有父兄子弟一样的慈爱感情才去保全他的生命。即使与他有怨恨,只要还不至于希望他死去的人,就要用尽力气拼命跑去,弄湿手脚,烧焦毛发,救起他而不会去躲避。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那情形确实危急,他的心情确实让人悲怜。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
注释
惟:考虑。夷:平坦。
亟:急迫。
溺:淹没。爇:焚烧。
莫之救也:相当于“莫救之也”,没有人救他。否定句代词做宾语,用在动词前。
译文
我努力学习,并且身体力行有好些年了。我没有考虑道路的艰险和平坦,一直前行没有停止过,以至于陷于穷困饥饿的水深火热中,那种情形既危险又急迫,我已经大声呼喊了,阁下大概也听见和看见了。您是前来救我呢,还是安稳地坐着不来救呢?有人向您说:“有人看见被水淹和被火烧的人,虽然有可以救人的办法却始终没有人去救。”阁下您认为他是个仁义君子吗?如果不这样认为,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君子应该动心同情的了。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
愈再拜。
注释
诚:实在。当:适合,值得。举:推荐。耳:罢了。
抽擢:提拔。
节度:即节度使,负责掌管边疆地区军事、民政和财务的官员。观察使:负责掌管州县官吏政绩及民事的长官。防御:即防御使,是唐代设于军事重地的官吏,多由刺史兼任。营田:即营田使,唐代边区专掌屯田的官吏。
判官:唐代为节度使、观察使和防御使的属官。
方:比拟,相比。
隘:窘迫。蹙:急促。
少:稍。垂:敬辞,用于别人对自己的行动。
译文
有人对我说:“你的话是对的,宰相是了解你的,只是时机不许可,怎么办呢?”我认为他不会讲话,实在是他的才能不值得我们贤明宰相的推荐罢了。至于所说的时机,本来就是处在上层地位的人所创造的,并不是上天安排的。前五六年时,宰相向上推荐,尚且有从平民中提拔的,那时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况且现在的节度使、观察使和防御使、营田使等地位较低的官员,尚能自己选用判官,而没有区分他是已经做过官的还是没有做过官的,何况是宰相,我们君主所尊敬的人,却能说“不可”吗?古代推荐人才的人,有的从盗贼中选取,有的从管理仓库的人中推荐。现在,我这个平民虽然地位低贱,但还是足够和这些人相比的。我的情况窘迫,言辞急切,不知道怎样斟酌才合适,只希望您稍微能施以爱惜人才的心。
韩愈再拜。
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
韩愈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
注释
哺:指口中所含的食物。
欺负:欺诈违背。
虞:担忧。
九夷八蛮:九、八为虚数。指蛮荒的各个部落。宾:服从,归顺。
具:制度。
沾被:沾湿,滋润。
休征嘉瑞:休征、嘉瑞都是指吉兆。
叔父之亲:指周公与成王的至亲关系。
章章:显著的样子。
设使:设、使都是“假设”的意思。
特:只是。
维其:正因为,现在通常写作“唯其”。
译文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恭谨地再拜进言给相公阁下:
韩愈听说周公做宰辅时,他是多么急于接见贤才啊,吃一顿饭时,却三次吐出口中的食物出来迎宾;洗一次头发时,三次握着头发出来见客。这时候,天下的贤才都已经被提拔重用了,邪恶凶顽、图谋不轨、谄媚逢迎、虚伪欺诈之类的坏人,都已经被清除;整个天下都已经无须担心;处在极边远地方的许多蛮夷部族,都已经归顺进贡;天时的灾害变化,昆虫草木的反常现象,都已经销声匿迹;国家的礼乐、刑政这些教化的制度都已建立;社会的风俗都已淳厚朴实;动物、植物,凡属风雨霜露所浸润滋养的一切,都已各得其所;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类的美好吉祥的迹象,都已经一一出现。而周公凭着圣人的才能,借助于成王叔父这样至亲的关系,他所辅佐治理奉承教化的功绩,又都这样显著。那些请求进见的人,难道还有比周公更贤能的吗?不只不会比周公更贤能,难道还有比当时的百官更贤能的吗?哪里还能有什么计策、议论能够对周公的教化有所补益呢?可是周公访求他们是这样急切,只担心自己的耳朵有什么听不见、眼睛有什么看不到之处,自己的思索考虑有什么不周全之处,以致辜负成王托政给周公的深意,得不到天下人心。像周公这样的用心,假使那时辅佐治理奉承教化的功绩没有那样显著,又不是圣人的大才,又没有叔父的至亲关系,那么周公将没有时间去吃饭和洗头了,难道只是止于辛勤地“吐哺握发”吗?正因为他的用心能够这样,所以到现在,人们还念念不忘地歌颂成王的大德,称赞周公的功绩。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
注释
出其下:比他们差。
引:牵引,引见。
去就:或去或就。去,指不任用。就,指任用。
译文
现在阁下作为宰相,身份与周公也相近了。天下的贤才,难道都已经被提拔重用了?邪恶凶顽、图谋不轨、谄媚逢迎、虚伪欺诈之类的坏人,难道都已经被清除?整个天下都已经无须担心?处在极边远地方的蛮夷部族,难道都已经归顺进贡?国家的礼乐、刑政这些教化的制度难道都已建立?风俗都已非常淳朴?动物、植物,凡属风雨霜露所浸润滋养的一切,难道都已经各得其所了?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类的美好吉祥的迹象,难道都已经一一出现?那些请求进见的人,虽不能够期待他有您那样的大德,至于同您手下那些官吏相比,难道全都不如吗?他们所提所说的意见,难道全都对政事毫无补益吗?现在您即使不能像周公那样吐哺握发,总应该引进、接见他们,考察他们究竟如何而决定用谁不用谁,不应该默不作声地了事啊!
愈之待命
愈再拜。
注释
待命:等待回音。
再:两次。
通:通达,实现。
阍(hūn)人:守门人。
质:通“贽”,礼物,信物。
去:离开(周)。之:往……去。
亟(qì):多次,屡次。
惟:希望。少:稍微。垂:敬辞,用于别人(多是长辈或上级)对自己的行动。
译文
我等候回音已四十多天了。上了两次书而心愿不能够实现。三次登门,却被守门人拦住。只因为我糊涂愚顽,不知道逃隐山林,所以又有上述关于周公的一番议论。希望阁下明察!古代的读书人,只要有三个月不做官任职,相互之间就要慰问,所以他们只要走出本国疆界,车子上就一定载着准备随时进见用的礼品。然而他们不肯轻易主动要求做官,是因为他们在周不被任用,就可以离开到鲁国去;在鲁国不被任用,就离开到齐国去;在齐国不被任用,就离开到宋国去,到郑国去,到秦国去,到楚国去。现在天下只有一个君主,四海之内统一为一个国家,舍弃这里,那就是夷狄了,就离开自己的父母之邦了。所以读书人中间那些想施行自己主张的人,不被朝廷任用,就只有入山林当隐士了。隐居山林,只是读书人中那些独善其身、只顾自己而不忧虑天下的才能安居。如果他有忧天下的心思,就不能了。因此韩愈每次自求进见而不知羞愧,频频上书、多次上门而不知道止步啊。岂只如此而已,心里经常惶恐不安,唯恐不能够拜在您这样的大贤人门下,也望您稍加体察。冒犯了您的威严,内心惶恐不已。
韩愈再拜。
与于襄阳书
韩愈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
注释
将仕郎:官阶,唐属从九品。守:任。国子:即国子监,唐代最高学府,下分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七馆。四门博士:即四门馆教授。
尚书:官名,这里指于襄阳。
译文
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恭敬地把信呈给尚书阁下。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
注释
负:仗侍。
休光:盛美的光辉、光华。
后:继承功业。
虽盛而不传:即使成就卓越也不会流传。
相须:互相等待的意思。
援:攀缘。
推:推举。
殷:盛,这里引申为密切。
谄:讨好。
顾:照顾,关怀。
戚戚:忧虑的样子。
赫赫:显赫的样子。
干之:求他。干,求取。
闻于人:对人说。
译文
读书人能够享有大名声、显扬于当代的,没有哪一个不是靠在天下有名望、地位显达的前辈替他引荐。读书人能够把他的美好德行流传下来,照耀后代的,也没有哪一个不是靠在天下有名望的后辈给他做继承人。没有人给他引荐,即使有美好的才华也不会显扬;没有人做继承人,即使成就卓越也不会流传。这两种人,未曾不是互相等待的,然而千百年才相逢一次。难道是居于上位的人中没有可以攀缘的人,居于下位的人中没有值得举荐的人吗?为什么他们互相等待那样殷切,而相逢的机会却那样稀少呢?其原因在于居于下位的人倚仗自己的才华不肯巴结地位高的人请求引荐,居于上位的人倚仗自己的地位不肯照顾地位低的人。所以才学很高的人很多都因为不得志而忧愁,地位高的人也没有显耀的声誉。这两种人的行为都是错误的。没有去求取,就不能说上面没有引荐人;没有向下寻找,就不能说下面没有可以举荐的人。我思考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不敢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
愈恐惧再拜。
注释
侧闻:从旁边听说,表示谦恭。
道方而事实:道德方正而工作讲求实际。
卷舒:卷缩舒展,这里是进退的意思。
文武:具有文武的才能的人。惟其所用:只有您来任用。其,你,第二人称。
遇知:受到赏识。获礼:得到尊敬。
恒:平常,普通。
隗:郭隗,战国时燕国人。燕昭王招贤纳士,欲报齐国之仇,往见郭隗,郭隗说:“今王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
刍(chú):喂牲口的草。
译文
我从旁听说阁下具有非凡的才能,不随波逐流、有独到的见识,道德行为方正做事实际,进退有度不随流俗,文武官员只有您来任用,难道您就是我所说的那种人吗?然而没有听说过后辈有得到您的赏识和礼遇的,难道是您寻求而没能得到吗?还是您志在建功立业,而一心办事想报答君主,即使遇到了可以推荐的人才,也没有空闲来以礼相待呢?为什么应该听到您推荐人才的事却久久没有听到呢?我虽然没有才能,但要求自己不敢落后于一般人,阁下将要寻求的人才还没能找到吗?古人说过:“请从我郭隗开始。”我现在只为早晚的柴米和雇仆人的费用着急,这些不过是阁下一顿早饭的费用。如果您说:“我志在建功立业,一心想报答君主,即使遇到了可以推荐的人才,还没有空闲来以礼相待。”那就不是我敢去知道的了。世间那些拘谨小心的人,既不足以告诉他们这些话,而胸怀坦荡、才识卓越的人,又不听取我的话,那么就真的是我的命运很差了!恭敬地呈上我以前作的文章十八篇,如蒙您过目,也足以了解我的志向所在。
韩愈诚惶诚恐,再拜。
与陈给事书
韩愈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
注释
获:能够。见:认识。有年:多年。
始者:开始时。者,用在时间词的后面,表示停顿。
继:一直,连续。
伺候:等候,守候。
贤者:贤明的人,这里指陈给事。与:赏识。
望:抱怨,不满。
译文
韩愈再拜:我有幸同您认识已经很多年了,开始时也曾受到您的一些称赞。后来由于我贫贱,为了生计而奔波,所以不能经常早晚拜见。此后,您的地位越来越尊贵,守候在您门下的人一天天地增多。地位越来越尊贵,跟贫贱的人就会一天天地疏远;伺候在门下的人一天天在增加,那么由于您喜欢的人多了,而对于旧友的情意也就不专了。我的品德修养方面没有加强,所写的文章却一天比一天出名。品德方面不完善,那么贤德的人就不会赏识;文章越来越有名,那么与我同路求进的人就会妒忌。起初,您我由于经常不见面而疏远,以后又加上我对您感情不专的私下抱怨,而您又怀着不再赏识的情绪,并且听任妒忌者的闲话。由于这些原因,您的门庭之中,就没有我的足迹了。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
注释
加:对待。新:新交的朋友。
属(zhǔ):连续不断。
闵:同“悯”,怜恤,哀伤。
以告:即“以之告”,省去指代上述情况的“之”。
如:到。东京:指今河南省洛阳市。
邈:远,形容表情冷漠。
悄(qiǎo):沉默寡言。
译文
去年春天,我也曾经去拜见过您一次。您面色温和,好像是接待新近结交的朋友;谈话连续不断,好像同情我穷困的处境。告辞回来,我非常高兴,便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别人。此后,我回东京去接妻子儿女,又不能与您朝夕相见了。等我回来后,我又曾经拜访过您一次。您表情冷漠,好像不能体察我个人的苦衷;沉默寡言,好像不能理会我的情意。告辞回来,心中恐惧,不敢再登门拜见。
今则释然悟
愈恐惧再拜。
注释
释然:疑虑消除后心中平静的样子。
翻然:形容改变得又快又彻底。
乃:就是。
诛:责备。
辄:就。疏:分条陈述。
标轴:卷轴上做有标记。古时书画用卷子,卷子中有棍杆,两头叫轴,一卷也为一轴。
生纸:未经煮捶或涂蜡的纸。唐代书写纸分为生纸和熟纸,生纸一般用于草稿或丧事中。
揩字:涂抹的字。注字:添加的字。
谢:道歉。
俟:等待。
译文
现在我恍然大悟,非常懊悔,心里想:您那种冷漠的表情,就是责怪我不常去拜见的缘故;谈话很少,就是暗示这种意思的缘故。对我性情愚钝的责怪,我是无法逃避的。我不敢马上去拜见您,就自己写信分析陈述事情的缘由,同时献上近日写的《复志赋》等十篇文章作为一卷,卷有标签和轴。《送孟郊序》一文,用生纸写成,没有装饰,并且有涂改和加字的地方,因为我急于向您解释误会并表示道歉,所以来不及重新誊写清楚,希望您接受我的心意,不计较我礼节上的不周之处。
韩愈诚惶诚恐,再拜。
应科目时与人书
韩愈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滨
注释
天池:南海。《庄子·逍遥游》中说:“南冥者,天池也。”
大江:这里指长江。
鳞、介:泛指有鳞和介甲的水生动物。匹俦:同类。
其:如果。
寻常:古时以八尺为寻,二寻为常。
陵:大土山。关隔:阻隔。
穷:缺乏。涸:水干。
乎:相当于“于”。
有力者:有力量的人,指有权势的人。
运转:运送转移(到水里)。
俯首帖耳:形容怪物驯服的样子。
是以:因此。
译文
某月某日,韩愈再拜。天池的边上,大江的水边,传说有怪物存在,大概不是平常鱼类水兽等动物可以比得上的。它得了水,就能呼风唤雨,上天下地都很容易。如果得不到水,也就是寻常所见的那种形状,不用广阔险峻的高山土丘就能把它困住。然而它在没有水的时候,不能自己造出水来,它们十次有八九次被